简单谈一谈个人的看法。
(资料图)
日本动画电影的世界级导演,似乎更多以“非传统”的个性化创作者为主,如今敏,押井守,大友克洋,庵野秀明,都会用极其个性的方式做出表达,风格化非常强烈。相比之下,宫崎骏无疑显得非常主流,题材、表达方式、人物形象,都更贴近于传统认知中的动画。
然而,宫崎骏能够拥有如此之高的历史地位,必然不会只是停留在“讲一个儿童爱看的好故事”的动画片水平上。他用了最符合童真幻想的故事外壳,做出的却是相当严肃的主题表达。其中很常见的一个主题,便是对于人类社会的反思:否定工业化与经济化过度发展的当代社会,抨击随着社会发展而带来的物欲扭曲与真情不再,呼吁社会形态的原始回归,以及人与人交互的重归纯粹。
如此一来,宫崎骏的作品便达到了“大道至简”“万法归宗”的境界。他并没有设计任何高概念的架构,也不倾向于形而上的手法,整体表现完全不会显得晦涩、高深,可以被所有观众轻易理解。但是,这绝不意味着宫崎骏作品的“低级”,他用了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方式,通过对观众内心柔软感性的诱发,传达了不逊于任何创作者的内在主题。
这也是他的作品打动人心的原因。他格外重视观众的“看懂”,通过内心感受的“看懂”,而“懂”的内容也足够深厚。
可以说,宫崎骏的作品拥有很强的“自然主义”倾向。从内在而言,这种“自然”无疑是对“发展后的社会文明”回滚后产物的指代,剔除后天叠加上去的非原始要素,让社会和社会中人都回到“当代文明社会”形成之前的“自然环境”之中,剔除后天发展出的物质化世界--由工业化带来了更发达的物质产出能力,从而建立起更强的商业经济体系,并诱导了个人的消费主义诉求之物欲,以及由可分配物质增加而激化的权力阶级两极化状态。在他的作品中,这一切会得到非常直观的“剔除”体现,并最终落于同样直观的“自然回归”:环境对大自然的回归。
在《千与千寻》中,我们就看到了非常典型的表现。千寻的父母成为了当代人物欲的化身,他们不停地暴饮暴食,也受到了自然的直接惩罚:宫崎骏特意强调了他们所处环境的转变,钻过了神秘的通道,从日常的当代社会进入了天高云淡的自然之中,于是父母的物欲便与环境格格不入,必然受到惩罚,变成了两头猪。而同样的反物欲,还体现在了龙宫的客人身上。他们都是自然里的生物,在外部世界里受到了人类工业化行为的污染,只有在龙宫这样属于童话世界的非当代现实场所中,方能洗涤干净,自然对当代文明的反抗显露无疑。而主角千寻的核心动机“让父母重回人类“,需要的也正是对自然的敬意--让自己从当代世界的心态回归原始,并将之传递给父母。她在龙宫中学到的正是这一点,并以“对人情感”的角度进行呈现。最开始,她只是乏味地阅读着同学们的告别信件,对此毫不感动,其间的例行公事与内在冷漠正是友情缺失的当代人际状态,而随着龙宫中的经历,她逐渐对无面男投注了真情,温暖了无人理睬的对方,也与王子建立了爱情。串联引导这一切的,则是为各个被污染客人的服务,以及对龙宫中人真诚表达的感受,一方面意识到当代社会的危害,一方面则看到了原始环境的优点。
而《天空之城》,则是表达更加具象的一部作品。宫崎骏创造了一个工业朋克的社会,用各种蒸汽喷涌而构造细致的巨大机械,延长曲折的工厂环境,将当代社会的高度工业化特征用有些夸张的方式呈现了出来。与此同时,社会阶级的分化也表现在了高级贵族与底层工人的阵营设定之上,人情冷暖的变化更是由希达对巴鲁从猜忌到信任的过程中得以呈现。
在序幕中,宫崎骏已然对影片进行了定调。冒气的战船和更加巨大的飞艇先后出现在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中,工业的形态与机器的噪音突兀地打破了第一个镜头中天空的纯美与静谧。它们分属于海盗和贵族,前者为了获得天空之城的财宝而想夺取飞行石,后者则同样为了保有财宝而拘禁希达,双方都是当代社会的产物。因此,他们也都拥有工业化的飞行设备,无论是喷气、发动机的声音,还是小型战机的机翼发出的蚊子声,都与自然的天空格格不入。同时,希达则是对这一切的反抗者。当双方各自动用工业化武器战斗时,希达的做法是抄起“冷兵器”,用啤酒瓶打晕了正在使用电报机--又一个工业化产物--的慕斯卡大佐。由此,希达的战斗动机也就与双方形成了明确的差异,并不是物欲熏心的“为了财宝和科技力量”,而是获得更加纯粹的自由。
在序幕的最后一个镜头中,宫崎骏强调了自己的观点,也给出了“飞行”的含义。希达坠落并飞行在了云层之中,此刻的画面回到了第一幕中只有天空的纯粹自然,再也没有工业飞行器,而希达的飞行也不依托任何工业成品。
这正带出了她使用的“飞行石”的本质所指--海盗和贵族想要通过它实现物欲,因此也必不可能真正用它实现飞行,只有希达这样的纯粹内心者才能激活石头,并用它实现自己的愿望。此刻,飞行石让希达实现了对自由的渴望,而后它进一步作用到巴鲁的身上,则帮助他圆满了对父亲的亲情诉求,带他去到了父亲心念的天空之城。
在希达与巴鲁初遇的一场戏中,天空之城与飞行的意义得到了很好的说明。在巴鲁对父亲的回忆中,天空之城同样出现在天空中,其形态却完全没有序幕中工业化的机械感,而是童话故事中经常出现的那种中世纪城堡,其飞行也完全不依靠工业机械。这是非常值得注意的一点,它与后来出现的天空之城也并不相同,并不存在于任何时间节点的“现实”里,不是本次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产物,而是只存在于巴鲁的亲情回忆中的“童话”,是纯粹的美好愿望。
而回忆天空之城的巴鲁,虽然口称“里面有很多财宝”,但他本人却对物质并无太多兴趣,在看到希达的飞行石时并不被其珍惜样貌所吸引,而只是猜测它是否可以飞行,尝试失败后也马上还给了希达。同时,巴鲁为了抵达天空之城而制造的飞行器也是去工业化的,一架由木头制成的小飞机,并由巴鲁折成的纸飞机而进一步强化了其非工业属性。更明显的一点,则是巴鲁在早晨引导出的“飞行”:伴随着他的小号声,鸽子从他打开的笼子中展翅高飞,在阳光下飞过了矿工小镇,将这贫瘠的一切变得金光闪闪。这一幕表现出了巴鲁归属于自然的飞行,也说明了巴鲁等底层工人的出路--依靠自然回归,才能改变工业化社会下的艰辛当下。
事实上,飞行石本身就是“石头”的一种,并成为了对“自然”的直接象征。它并非由任何工业化手段制成,完全来自于大自然。而与飞行石相对的,则是工业体系运转所需的“矿石”。宫崎骏让巴鲁生活在矿区,正是为了引出这个概念,并将之发展成对主题的具体表现角度。他身处社会底层,大家都深受当代社会的剥削之苦,虽然也在使用工业机器,却完全处于勉强讨生活的被迫。
在巴鲁和希达初遇与逃离贵族追捕的段落中,这一点得到了很明确的表现。矿工们拥有的只是老旧的矿车,与拦路阻截的贵族军用坦克车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在矿工第一次出现时,他们坐着难用的升降机,并哀叹着“矿石里已经没有值钱的东西了”,在“矿石”这一“工业化石头”的身上无法获得更好的生活,这个信息延伸在一旁倾听且相同处境的巴鲁身上,构成了飞行石之于他的主题表意:对他们来说,在“矿石”的当代社会中获得的只有被压迫的痛苦,只有“飞行石”才能让他们获得美好的未来。
同时,影片也展现了人心的真情,并让它与工业化社会发生冲突,随之波折变化。在巴鲁刚接到希达的时候,升降机的操作反复打断他和师傅关于天上掉下个女孩的对话,将工业化与人物交流放在了冲突的位置上。在序幕中,身处于贵族环境中的希达,由于周围所有人都对她的飞行石抱有物质目的,对人的认知偏向于利益的一边,对外界也自然形成了一种“不信任真心,不投注真情”的心理高墙,对周遭的随从与慕斯卡大佐等人几乎不做任何回应。但在初遇巴鲁时,她展现出了自己最本真的一面,放心地将飞行石交给对方。然而,二人的感情交流也会被阻碍,当希达为了救出巴鲁而被迫说谎时,二人便产生了误解,但也迅速得到了挽回。而她与巴鲁每一次激活飞行石,也都是源于纯粹之情的力量。此前,希达急于摆脱贵族囚禁而获得自由,飞行石在空中自行启动。而二人一起使用飞行石时,激发的则是纯洁的友情与爱情。以第一次为例,巴鲁只是单纯尝试时失败,到了他不惜对抗贵族军方也极度想要保护希达之时,飞行石则托起了被坦克炸落的二人,形成了情感力量的激发,随之对“当代社会力量”产生了直观的反抗。
飞行石是专属于纯洁情感的飞行物,只有希达和巴鲁才能在原始情感勃发的情况下激活,随后在高潮段落则转为对“回归自然原始”的希冀之情,而物欲者只能用工业机械才能飞行。天空之城拥有非工业的形态,也只有不希求其中财富,而将之当做情感寄托所在--希达的自由,巴鲁的亲情,二人的爱情--的“纯粹者”才能用飞行石抵达。最终,天空只会属于自然与纯粹的人们,唯有脱下后天附加的科技外皮,回归最初形态的天空之城,才能以自然的姿态永恒存在于完全超脱于地面社会的高空,而其他工业飞行器则只能暂时停留在空中。
但是,宫崎骏也并非完全推翻了工业进步的意义。他反对的是社会体系,由高度工业化带来了生产力的膨胀,进而产生更多物质,并诞生了更加极端的物欲追求与掌握物质的阶级分化,曾经纯洁的人情关系在这种社会中消失了。然而,作为技术本身的工业科技却是有意义的,只作为工具必然可以让人们获得更好的生活。
在片中,我们就可以看到这样的发展。一方面,工业制品成为了巴鲁二人对抗的存在,而偏重于自然的元素则是他们的“盟友”。宫崎骏设计了很多精妙的场景,让他们在铁道和飞船等环境中被追击,而接纳他们的则是矿山地下,是原始地生活在洞中的老人,飞行石洞发光的神迹。而希达被抓走的回忆中,贵族将他从动物的身边带走,则强化了这种对立。巴鲁仰视天空后呐喊的纯洁,空中出现军队飞机而对此的打断,军队基地中行军脚步踩过度野花,逐步地加深了这个信息。然而在另一方面,我们也能看到科技本身的二元属性。巴鲁想要制造的飞机便是某种意义上的科技产物,但其用途却是追寻爸爸的脚步。而类似于纸飞机的“童话式科技品”形态,则突出了巴鲁飞机与政府军冰冷工业品的本质区别---作为工具是共性,作为“内里包含的情感色彩”则是差异。
事实上,海盗的印象转变也是“科技积极意义”的另一个侧面,构成了科技工具掌握在好人手中的积极作用。在影片开始时,他们无疑是归属于当代社会的存在,驾驶着工业飞行器,也想要用飞行石去获取财宝。此时,他们的人情似乎很冷淡,也将科技当成满足物欲的武器。然而,宫崎骏却强调了他们与贵族的巨大差异。他们的飞行器相比之下显得无比渺小,与人相处的方式也更有温度--面对阻碍自己抓希达的矿工,他们会有些憨厚地一拳换一拳,伴随着轻快的音乐,而贵族军人则是一言不发,直接炮击矿车,丝毫不顾矿工的安全,甚至懒得对矿工的问话回复一句。这样的差异铺垫了海盗在其后的转变。妈妈听到了巴鲁和希达的交心,从海盗变成了关爱孩子的老人,其他海盗则对希达产生了爱情。当他们前往天空之城的目的变成了“实现孩子们的愿望”时,也就证明了其拥有科技的积极意义。
到了后半部中,这种二元性更加明显。变得更有人情味的海盗的武器,成为了巴鲁和希达的助力,与军队的科技进行对抗,后者极具标志性意味的空中堡垒也在此处出现。而作为天空之城科技的机器人,也露出了更加人性化的一面,对抗军队。特别值得注意的一段是,由希达回想起的飞行石咒语而复活的机器人,一边在军队中大杀四方,一边则与希达完成了“心与心的信息传输”。宫崎骏多次给到机器人的特写镜头,让它与希达之间似乎产生了情感交流,以此强化它的人味。这正说明了科技在利用得当时的“人情”属性:机器人也可以是人,而非单纯的兵器。进一步地说,机器人的存在更是给出了“自然与人情”的压倒性地位:它的科技外皮与人心内里,正说明了二者的高下。
事实上,激活飞行石的方式,也正是对“二元性”和“自然本质”的双重象征。飞行石的存在只是一种工具,能否激活的关键在于“如何看待它,以何为目的”。大佐将飞行石当做获取科技而强化当前工业经济社会中自身权势的工具,也可以利用它开启天空之城的几道门。而当希达想要获得自由的时候,它则会作为“情感目标实现”的工具而自行启动。但是,飞行石最终的真正力量,只能由希达和巴鲁的纯洁之情来触发,这正对应了飞行石作为“自然界存在”的本质属性。特别是,飞行咒语的第一次揭露,便是希达的奶奶为了宽慰她的“亲情之举”。而作为对飞行石本质属性的延伸,当巴鲁进行飞行时,引导他抵达天空之城的也正是眼前出现的父亲幻影,同样是亲情对科技产物的飞机之优势的展现。
宫崎骏反对的其实是现实世界,是现实中由生产力膨胀而带来的阶级分化与人心灰暗,而他期盼的“科技作为纯粹工具而存在的人情满溢与单纯世界”,则只是一种个人的幻想。他理想中的世界,于内里本质上应该是“回归自然”的,不应被工业化带来的物质分配两极化与物欲扭曲人心而“当代化”,而科技理应提供的是“术”,是让生活变得更好的途径。他让掌握科技的海盗成为好人,让巴鲁和希达依靠飞机平安归来,让天空之城中的机器人拥有了人心,都是对科技积极一面的体现。区别只在于决定“如何使用它”的人类,并带来走向命运截然不同的自身文明。
由此,宫崎骏去除了科技发展本身的原罪,因为决定科技作用下人类社会走向的,并非科技技术,而是掌握它的人类自己---慕斯卡大佐和希达同出自拉普达王族的设定,让二人处于高度的对立状态,成为了对此的表现。他们以相同的人生起点出发,都掌握了飞行石和天空之城的秘密,却走上了相反的运用之道。慕斯卡对天空之城中草木与生物的无视,对机器人作为杀戮兵器的运用,与他一样的前任王族造成天空之城的灭亡,都是如此。
可以看到,官方的军事与工业有着极强的现实感,从发报机到矿山设备,而军事方面的装备更是有着对二战前后德国的明确映射---在现实里作为“工业化标杆”的齐柏林飞艇造型的飞船,以及神似纳粹设计案中的那些安装巨炮的钢铁堡垒。而海盗与天空之城的科技则是架空的,特别是后者 ,悬空的岛屿与机器人都完全出自科幻故事。而到了飞向天空之城的关键阶段,二人乘坐的已经是似乎不太合物理学原理的风筝飞机,在大地上投下的影子就像鸟儿一样---一方面是在内里对“自然”的回归,强调了自然的本质地位,一方面则是科技本身的空想性。
在最后,天空之城也正是对“科技之术,自然之本”的点睛标志,并成为了对现实人类文明的象征。不同于前半部中巴鲁的想象,它其中有着机器人,天空人建立了科技。但是在前代王族的手中,它成为了扭曲的存在,自身便成为了当代社会一般的存在,并随之灭亡。而它逐渐成为了一个自然覆盖的世界,机器人的身上披着青苔,人化的它与小动物们和谐共生,房屋四周则环绕着巨树与密林,这说明了科技在自然面前的弱小,就像机器人内里带有人性说明的“科技小于情感”一样,也是自然对扭曲的一切的洗涤。而它拥有远超现实人类的先进工业化科技水平,却依然难逃灭亡,正是对现实社会的警示---即使在错路上走得再远,将文明延续到了遥远的未来,也会面临毁灭的结局。
而在结尾,天空之城回归了本质,并寄托了宫崎骏对世界的美好愿望。科技的表面褪去,露出了只属于大自然的内里本质,这正形成了宫崎骏对世界的愿望---对原始纯粹形态的回归,任何科技的发展都不能偏离这个本质。它飘向了远方,希达和巴鲁在内的所有来自地面当代世界的人都远离了它,这正带来了一种期盼:在不受当代人干扰的情况下,它将会再次从头来过,将人类文明回滚重启。特别是被压抑人性而当成杀戮兵器的机器人,它们被抛到了天空之中,由此从希达口中的“悲剧命运”中解脱了出来。这样的科技文明悲剧与错误都一一被消除,随之在自然的本质根基上出发,建立起一个更好的世界。
这种对“过度工业化扭曲世界”的反思,对于“人类文明应该如何使用科技”的考虑,或许正是由二战中日本的实情而产生。这让这部作品似乎带有了一定程度的反战意味,成为了宫崎骏在《起风了》《虞美人盛开的山丘》《等表达更为直观的作品的“先行铺垫”。而在更宏观的高度上看,对于纯朴与美好的世界与人心的追求,也正是电影创作的永恒主题。
由此,宫崎骏的电影也达到了一种双重性,足以打动人心。它既有对象具体时代的反思,也具备了永不过时的恒久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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